41.你走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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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野最先反应过来,一脚踹起碎沙,把来偷吃的沙鼠赶走了。 他接着就默默地进了医疗营帐,翻了半天找到裹尸袋,先把星星装了进去。 装采姆的时候他一个人搬不动,庄景涵于是上前帮他,两个人把采姆的尸体装进了裹尸袋。 韩韵绮突然开口问:“就这样算了吗?” 就这样让母子俩不明不白地死掉吗?然后再找个角落里悄悄地埋掉? 庄景涵和崔野对视了一眼,谁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。 回答她的是对面巴瓦男人帐篷里传来的一阵阵笑声,那是庆祝派对的声音。 庄景涵艰难地说:“他们准备要去找迦利人报仇了,杀了魔鬼……是要祭旗的。” 韩韵绮勾起嘴唇笑了一下,笑容还没落下,她却突然忍不住想吐。 杀人变成了一种庆祝仪式,她生平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恶心过。 胃里是空的,并没有什么可以吐出来的东西,她只是干呕了很久。 两个男人面色凝重,一下子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默契,不声不响地将两具尸体抬到了难民营最边上的一个角落里,崔野把车上的铁锹拿了来,两个人就开始挖坑。 人死了就得埋起来,在这里一切就是这么简单。 挖了没两锹,另一个身影悄然从边上摸过来,站在崔野背后看了一会儿。 韩韵绮离得有点远了,定睛看了一会儿,才认出来那个身影是星星的哥哥鲁纳。 这一阵子不见,鲁纳又长高了。 崔野将手里的铁锹递给鲁纳,他就面无表情地接过来,机械性地接着往下挖。 鲁纳的动作僵硬而快速,仿佛是因为男人们杀他家人的时候他无法阻止,就只能靠这种方式来弥补。 韩韵绮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,无力到站都站不起来,只能无知无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 那种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感觉又来了,她没有悲伤,没有愤怒,没有任何一种情绪。 沙地松软,但是要挖一个能埋人的坑,还是需要很久。 崔野和庄景涵都停了手,站在旁边看着鲁纳一个人挖。 挖沙的声音单调极了,轻轻的噗一下,然后沙土被扬到一边,轻轻落下,发出微弱的簌簌声,仿佛连沙子都压抑着不敢出声。 月亮缓缓升起,是一个弯弯的小月牙,被满天的繁星衬得暗淡无光。 坑挖好了,叁个男人把两具尸体放了进去,用沙土重新盖上。 没有仪式,没有人哭,甚至没人说话,两条生命就这么消失了。 埋好了尸体后,鲁纳放下铁锹就走了。 庄景涵走过来对韩韵绮说:“阿韵,叁天后我就走了。你跟我一起。” 他的语气不容反驳,韩韵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,突然站起身来,一个人默默地往外走。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,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,只知道她不想在留在原地,留在那一大一小两个新坟边上。 路过巴瓦人帐篷的时候,她听见里面巴瓦小孩的说话声,还有妇女们训斥小孩的声音,一切都跟往常毫无二致。 庄景涵狂奔上来拽住她,劝道:“阿韵,现在内战一触即发,马上就会断航,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了。叁天后的航班已经是我千辛万苦找到的,定了两个舱位……再不走就没机会了……” 韩韵绮恍惚地看看他,轻声说:“你不相信的瀚金帝国,我找到了……不是,是星星找到的……” 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。”庄景涵急切地打断她,“这跟你我都没有关系,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事。” “你的任期还有叁个月,如果这时候离开了,不是就没有人给这些难民治病了吗?” 庄景涵慌不择言,“都什么时候了!要打仗了,我怎么留在这里?” “打仗难道不是更需要医生吗?” “他们需不需要我不管,我不能死在这里。我也不想让你死在这里!” 韩韵绮笑笑,抬头问:“如果我说不走,你会留下来陪我吗?” 庄景涵沉默了。 韩韵绮知道他的答案。 没有人会为了她牺牲自己,即便是庄景涵也不会。 不,应该说,庄景涵尤其不会。 她推开庄景涵,头也不回地往外走。 韩韵绮很快出了难民营的区域,在黑沉下来的夜里孑孓独行。 风声划过她的耳畔,细沙摩挲她的脚踝。 她并没有能走出去多久,没一会儿就听见后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。 崔野开着车头大灯,照得她眼晕。 他探出头来,对她吹了声口哨说:“上车。你的行李都给你拿来了。” 韩韵绮毫不犹豫地开门上车。 “要去哪儿?”崔野问。 韩韵绮只是摇头。 带她离开这里就行,逃开这一切就行。 崔野没有悬念地开车回到了神殿遗址。 车灯猛烈的照耀下,星星下午坐滑板车滑沙的痕迹还清晰可辨。 韩韵绮浑浑噩噩地开门下车,重新躺到沙丘上她下午躺过的地方。 崔野也跟着下车躺在她身边。 两个人中间已经少了一个人。 韩韵绮渐渐被这个事实击中,仿佛有一把细薄冰冷的利刃,一寸寸地插入她的胸口。 她终于忍不住开始默默流泪。 天色极暗,崔野感觉到她哭了,犹豫了半天,才僵硬地侧转过身,动作极不熟练地把胳膊环到她肩膀上。 他胳膊的位置不上不下的,像是早忘记了该怎么拥抱人。 韩韵绮侧转过身,丢给他一个背影。 “那个小孩的事……不怪你……”崔野生涩地劝她。 韩韵绮说不出话,眼泪汹涌而至。 崔野在她因为哭泣的颤抖中找到了感觉,整个人缓缓地贴过来,从背后把她稳稳地圈住。 男人的体温炙热,在渐渐转凉的夜里仿佛是无声的安慰。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,除了韩韵绮偶然的抽泣以外,天地间静得能听见两颗心跳的声音。 周围的沙漠无边无际,韩韵绮觉得自己就像一滴水,悄无声息地落入这片沙漠中,除了消融自己,什么都改变不了。